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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11月26日 星期五

面 具

一個女人,被大火毀了容顏,隨容顏而去的還有她的青春歲月。她再不敢出門,整日黑紗裹面,連她丈夫也不能看她的臉。她丈夫雖然不斷說絕對不拋棄她、永遠隻愛她一個,她卻仍舊是懷疑、懷疑、懷疑。


她在這樣的疑心中過了叁年,每天仔細檢查丈夫的每一件物品,尋找其他女人的痕跡,但是總沒有找到。


到了最近,她發現丈夫行蹤不象以前一樣有規律。下午五點半下班,往常他都是六點鐘就到家,並且買好了晚餐的菜,最近一個星期以來,卻總要拖到六點半才到家,這半個小時到哪裡去了?她想要問,卻又倔強地維持著尊嚴不肯開口,隻是趁丈夫不注意將他的東西檢查得更加仔細徹底,卻什麼也沒有發現。


而丈夫的行為,也有些怪異,有幾次,她夢中醒來,發現自己面上的黑紗被揭開,丈夫呆呆地看著她,仿佛在想什麼。這讓她越發不安,她偷偷地翻看家裡的存折,那上面顯示近期曾經取出大筆的錢,他們的積蓄所剩無幾了。


她感覺到自己處在危機邊緣。


這天,丈夫快下班時,她鼓起勇氣出了門,到丈夫單位的門口躲著。一路上不斷有人對她的怪異裝扮側目,風不斷將她的面紗吹得好象要飛走,陽光是許久未見的,也讓她覺得刺眼,這一切都讓她不適應。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,等了一陣,終於看見丈夫出門,她放輕手腳,悄悄跟了上去。


丈夫沒有走回家的路了,而是拐進了一條小巷,走過長長的窄窄的路,一路上沒有碰見幾個人。路兩邊沒有什麼遮蔽的東西,她很害怕丈夫突然回頭發現她。但是丈夫走得很急,也很專注,一路朝前,到了巷子盡頭,出現了一戶人家。


丈夫在那戶人家前停了下來。


她心中一跳。


和這巷子中其他簡陋陳舊的房子相比,這戶人家顯得格外干淨清秀,粉刷得雪白的牆壁,大紅漆的木門,門前一盞裝飾用的燈籠,用大毛筆寫著一個飄逸的“柳”字。如果這裡住的是一個女人,也必定是一個不俗的女人。


丈夫敲了敲門,門應聲而開,她慌忙躲到一旁,從敞開的門裡看見一個穿白襯衣的女孩,隔得遠,看不清容顏,但是任何女人跟她比起來,都算得漂亮了,她辛酸地想。這時候他聽見丈夫的聲音,是那種富有磁性而略微興奮的語調:“小柳。”


小柳?真好聽的名字啊,她嫉妒得盯著他們,盯得眼睛發酸。可是很快她就看不到什麼內容了,小柳沖丈夫笑了笑,兩人便進了屋,關了門。


她隻覺得眼前一黑,腳下一軟,坐倒在地上。一團團浮雲從天上掠過,她的心發虛、發空。小柳,小柳,小柳,她反復默念這個名字,然後便念,小丫,小丫,小丫,一直以來,到現在,丈夫都是這麼叫她的,可是這個土氣的名字,哪裡比得上小柳的溫柔婉約?


而她這張廢墟般的臉,又怎麼敵得過小柳干淨的容貌?



她深感絕望,也不知道是怎樣起身,一腳深一腳淺,如走在雲霧間,好不容易挨到家門前的那條馬路。


一陣喇叭放出的俗氣音樂傳來,她原本恍若不聞,卻又聽到一個漢子的聲音“老鼠藥,一吃就死的老鼠藥”


她停住了。


仿佛是被什麼驅趕似的,一片薄薄的身軀飄向那個漢子。


“老鼠藥嗎?”


“是的,太太,家裡有老鼠麼?”漢子熱情地托著幾包藥給她看,竭力裝做沒看到她的面紗。她沒有在意他的目光,目光直直地盯著方寸大小的白紙包。


“有效麼?”


“當然了,老鼠吃了,立即就死。”


“不會痛很久麼?”


漢子警惕得看她幾眼:“你管它痛不痛呢,反正又不是給人吃。”


“我買。”她交了錢,漢子卻猶豫了 ,望著她,不敢將藥遞過來。她伸出蒙著黑紗的手,一把抓過那叁包藥,轉身就走,漢子在身後追著喊:“太太,可毒呢,可不敢讓人吃啊…..”


買了藥,失去的力氣回來了一部分,她走得快了一些,一進門,立即關緊房門,打開燈,房間裡籠罩在一室光明中,讓她噓了口氣。她常常覺得裹在黑紗裡的自己已經成了黑暗的一部分,隻有這明亮的燈光,才讓她感覺自己是個正常人。


她走到鏡子前,在燈光下,無情得剝去自己的面紗,甚至帶著一絲冷笑。這是她第一次在燈光下看自己的容顏,凹凸起伏,傷痕累累,沒有輪廓,沒有五官,一團丑陋的肉球。她盯著這張臉,不眨眼,不閃避,要讓絕望深刻烙在心裡,讓她斷了一切念頭,再也不回頭。


然後,依舊裹好黑紗,拿著藥,倒在碗裡,取一杯牛奶,加了多多的糖,既然生命是苦的,何妨死得甜一點?


正舉碗欲飲,門開了,丈夫出現在門口,手裡照例提著菜,一臉的興奮,讓她又是恨,又是嫉妒。她不願看見他,便轉身進屋。她一向古怪慣了,丈夫也不覺得奇怪。他仿佛心情很好似的,一邊做菜,一邊哼歌,哼的還是那首他們相戀時最喜歡的歌,讓她的心一抽一抽的。捂住耳朵,將頭藏在被子裡,歌聲卻依舊絲絲縷縷傳進來。舊日歌聲讓許多往事浮上心頭,一幕幕,老電影般在眼前晃過,仿佛是一生的總結,是纏綿的悼詞。她淚如雨下。


“別唱了!”她沖到房門口,眼光不經意瞟過放牛奶的桌子,心驟然一緊——碗呢?


丈夫停住歌聲,望著她一笑,手裡端著的,正是她為自己准備的牛奶碗,甜蜜的死亡,近在他唇邊。她想喊,卻不知為何停住了,眼睜睜看著他喝下大半碗牛奶,心,仿佛木了。


難道我願意他死?她呆呆地看著他放下碗繼續做菜,呆呆看著他皺起眉頭,呆呆看著他捧住腹部彎下腰,呆呆看著他倒在地上抽搐。


“小丫,我肚子痛。”他說。


她站著不動。


他還是沒有察覺,他死也不會懷疑到她。自己靠牆做好,勉強一笑:“吃壞肚子了。”他從口袋裡掏一件薄薄的東西,招手叫她:“來,你來,我給你帶了好東西。”


她象一隻木偶,被他的召喚牽了過去,站在他面前,他坐著,她站著,她健康,他虛弱,仿佛世界忽然顛倒了。


“你看。”他興奮的聲音,和他以前呼喚她名字時一樣,和他今天呼喚小柳時一樣。


他手裡托著一片肉色的東西,仿佛是手絹,又仿佛是皮革,軟軟地耷拉在他手裡。她低頭望著,卻不伸手去接,隻在心裡暗暗計算:他還有多久可活?


她不接,他便隻得費力站起來,肚子痛得臉一陣扭曲,身子佝僂著,將那東西舉起,一隻手顫抖著,揭開她的面紗,若是以往,她一定會反抗,此時卻什麼也忘記了,隻是望著他,不知道他死會是什麼樣子?


他揭開面紗,見到她的臉,身子微微一顫,這讓她朝後縮了縮。然而他拉她過來,將那張薄薄的東西蒙在她臉上,她才要反抗,卻覺得一陣芬芳清涼從那東西上傳來,僵硬了叁年的肌膚忽然仿佛柔軟了。


他微笑著端詳她,將她拉到鏡子前,讓她正視自己。


她朝鏡子中掃了一眼,驚呆了。


她看見一個叁年前的自己,肌膚如雪,眉目如畫,雖然滿面困惑,卻是美不勝收。她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,手指抖索著爬上面頰,僵硬的手指觸摸到久違的柔軟,她,在一瞬間凝固了。


丈夫額頭冒著大滴的汗珠,望著她的神情,笑了,將她的雙手拉過來,為她戴上一雙肉色手套,同樣的材質,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枯干變形的雙手,戴上了手套之後,又復晶瑩如玉、纖巧如蘭。


這莫非是在夢裡?


“我知道你一直不快活,你一直怕我拋棄你,可是你雖然容貌毀了,在我心裡,始終是那個漂亮女孩,一點也沒變。”丈夫笑道,“你聽說過江南柳氏嗎?”


她搖搖頭,一霎不霎地望著鏡中的自己:叁年了,即使是夢裡,她也不曾如此美麗!耳邊是丈夫的低語:


她搖搖頭,一霎不霎地望著鏡中的自己:叁年了,即使是夢裡,她也不曾如此美麗!耳邊是丈夫的低語:“江南柳氏,是傳說中的易容家族,從唐代以來,他們制作的人皮面具就可以亂真。我沒本事,找不到良藥可以治好你,但是我碰巧遇見了柳家的後人,雖然隻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,手藝卻著實精巧。偏巧她又那麼善良,被我求了一陣,終於答應給你做一套面具。這人皮是我花錢從剛死不久的人身上剝下來的,你一定不知道,趁你睡覺,我做了你臉和手的模型給她,讓她為你專門制作了一套。”說到這裡,他已經站立不穩,身子緩緩滑到地上,眼睛卻還望著她,笑得非常開心:“你終於可以出門了,你再也不用懷疑我了。”


她已經說不出話了。


這番話讓她如遭雷擊,再多的悔恨已經來不及了,她看見丈夫的臉色已經呈現出死亡的征兆。她原本想要說出真相,然而她想了想,還是沒有說。


她微笑著,喝下碗裡剩下的牛奶,蹲下身,將丈夫抱在懷裡,象叁年前一樣甜蜜地笑著,吻著他,說他們再也不會分開。


灶上的火,因為無人關照,已經蔓延開來,他和她,在火中,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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